Airhead

Reunion

梅丽莎骑着自行车前往贝克兰德的东区。

末日之后，几乎所有城市都变成了废墟，哪怕是作为万都之都的贝克兰德也不例外。人们忙于重建家园，恢复经济，似乎一切都在向好发展。

在新世纪，许多事物随着末日的结束而消散，但等级、身份以及地位依然存在。即便鲁恩王国的经济因为灾难而大受打击，那些王室和贵族居住的皇后区依然很快就恢复了原貌，相比之下，流浪汉和穷人聚集的东区仍然是一片萧条。

东区的建筑大多都是破旧、狭小的居民楼和彻夜轰鸣的工厂，街道肮脏，时常有浓厚的雾气掩盖住前路。有些街区或许比较干净整洁，但也少不了街贩遗留的食物饮料的味道以及水产的腥味。

灾难过后，工厂的高大烟筒减少了许多，这使得东区的空气好了不少，想想在第五纪发生的贝克兰德大雾霾事件，或许这些烟筒的消失不全是坏事。

梅丽莎在成为非凡者之后，能做的事就多了很多，比如最近，她和同伴一起制造了一种能帮助人们建造房屋的机器，已经完成调试并且开始投入使用了。她今天来东区也与这个新机器有关——她是来观察机器的实际运作情况的，顺便来看一下东区重建的情况。

到达东区后，梅丽莎停住了车子，开始推着自行车前进。东区的许多路面还没有修复，如果继续骑车会磨损甚至损坏自行车的轮胎——这样一来，她就需要花钱去换一个新的轮胎。即使现在自己和哥哥班森都有了稳定的工作，他们的收入比初到贝克兰德时多了不少，班森也早已结婚生子，但梅丽莎依然会时刻估算家庭的开销，尽量避免那些不必要的开支——梅丽莎在廷根时就已经形成了这种习惯，而且她或许也永远改不掉这个习惯了。

梅丽莎走在东区的黑棕榈街上，看着周边已经建设完成的公寓，她感到十分惊异——他们的机器才送到这里两天，根本无法这么快完成这条街的建筑，那怕有二十天也做不到。

梅丽莎在街边愣了一会，决定去一旁的咖啡馆里打听一下最近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。

她把自行车停好，进入了街口的廉价咖啡馆。她只点了一份茶水和一块吐司，选择了一个能看到她的自行车的位置坐下。

咖啡馆里的客人不多也不算少，几个人正在大声谈论着东区的事，从最近新建的“辉利党”到邻居昨晚又耍酒疯吵得自己一晚没睡着。梅丽莎耐心等待了一会儿，就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。

“卡特，不要再说你那位整日耍酒疯的邻居了，如果你能出去找个像样的工作，有一份稳定的工资，你完全可以换一个更好的公寓，最近刚建好的黑棕榈街就有很多空公寓。”

一位穿着深蓝色工人制服的男子调侃道，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声。

被称为卡特的男人哼了一声，“黑棕榈街一夜建成肯定有问题。米勒，我可不像你一样宽心，我才不会来这种地方租公寓呢。”

米勒像看傻瓜一样地瞄了卡特一眼，“你难道没有听说那个穿黑袍戴高帽的魔术师？”

“当然听说了，”卡特嘟囔道，“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——那个魔术师一定是借助了邪神的力量。”

“卡特！”米勒大声喊了一句，卡特这才反应过来，闭上了嘴。

这几个工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。

“抱歉打扰了，”梅丽莎走过来，向那位名为米勒的男子询问，“我能问一下你们口中的那位魔术师吗？是他让黑棕榈街一夜建成的吗？”

米勒侧头看了眼梅丽莎，“你不是东区的人。”他肯定道。

“对。请问可以告诉我吗，关于那位魔术师的事。”

米勒抬起自己的那碗茶水咕噜喝了一口，“东区的人几乎都听说了这件事。前天夜里黑棕榈街有一个酒鬼碰见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，戴着古典礼帽的男子，他声称自己是一个魔术师，最擅长的魔术是满足对方的一个愿望，那个酒鬼根本不信这些话，随口便说他想要黑棕榈街的建筑全部完工，结果不知道那个魔术师用了什么办法，那些还在施工中的建筑居然真的全部完工了。”说道这里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，“听说那个酒鬼当时就被吓醒了，甚至尿湿了裤子。等他反应过来，那个魔术师早就不见了。”

“如果换做是我，我想我也会被吓一跳，”梅丽莎笑着回应了一句，“这样的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，不是吗？”

“那个魔术师是邪神的眷者！”那个叫做卡特的男人突然大声说道。

梅丽莎惊讶地看向他，卡特越说越激动，“米勒刚才还没有说完，那个魔术师声称自己是‘愚者’的眷者。”他的情绪突然变得非常激动，“他肯定是借用了那位邪神的力量才让黑棕榈街一夜建成的！”

末日来临前，有许多人自称是“愚者”的信徒，开始向世人传教。那位著名的海上冒险家——格尔曼·斯帕罗就是其中之一。“愚者”教会的信徒大多都是高大的半巨人，主要在拜亚姆所属的罗思德群岛一带活跃，在北大陆很少有关于“愚者”的消息，最多也就是听说关于那位疯狂冒险家的一些新闻。

直到末日来临，“愚者”才彻底苏醒，与众神一同对抗外神，这位神灵也由此被大多世人所接受。

但仍然有人不承认这位神灵，而卡特就是这样的人。

梅丽莎听到卡特的话，愣了一下，过了一会，她才再次开口:“那么，那位魔术师有提到过他的名字吗？”

“这个我们并不知道。”米勒看了卡特一眼，示意他别再说那种话。虽然“愚者”的教徒都宣称他们的主是一位仁慈的存在，但他们并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去尝试，妄议神灵究竟会有什么后果。

梅丽莎缓缓点了点头，向他们道谢后便离开了东区。

在末日来临之前，梅丽莎得知了一个非常……难以置信的消息。

那是在她接触了非凡能力之后，依然很难想象的事情。

梅丽莎发现自己回到了廷根的水仙花街2号的联排房，自己和一个穿着亚麻衬衫，留着很短头发的男子正坐在桌前。

那正是梅丽莎的兄长，班森·莫雷蒂。

她闻到厨房里飘来各种混杂的香味，有煮牛肉的浓香，豌豆汤的甜腻，以及黑麦面包上奶油的清甜。

梅丽莎似乎听见了肚子的咕噜声。

一个黑发褐瞳，有着明显书卷气的男子把食物在桌上摆好，与他们一同坐在桌前。

他和班森端起盛满姜啤的杯子互相碰了碰，微笑着说:“赞美女神！”然后仰头喝了一口。

梅丽莎定定看着那名男子，梅丽莎确信她是认识这名男子的，甚至说是非常熟悉，他的相貌，身材或是言行都让梅丽莎感到十分亲切。现在，他们三个人一起享受着这顿不算丰盛的晚餐，说说笑笑，梅丽莎也露出了微笑。

直到梅丽莎在班森的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。

克莱恩。

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，梅丽莎突然感觉鼻头有些发酸。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，而班森却没有丝毫察觉，他依然在同克莱恩愉悦地交谈，梅丽莎坐在桌边看着这一切，愈发感觉有些喘不上气。

克莱恩，克莱恩，克莱恩。这个名字不住地涌向梅丽莎的大脑，这她现在几乎无法思考其他事情。

毫无疑问，那个有着书卷气的年轻男子就是克莱恩，可是，可是为什么克莱恩会出现在这里？

不，不对。这里是水仙花街2号，是他们的家，他们在这里当然不会有错。

对，就是这个。他们现在还在廷根，他们刚搬到水仙花街2号，克莱恩还活着，他就在自己和班森身边。

梅丽莎想到这里，好像终于明白了这一切。但两个人谈笑的身影仍旧不可控制地被泪水模糊了，房间里的景象糅合在一起，色彩也变得纷乱，整个场景变得混乱起来，那两道身影也随着混乱消失在了房间里。

等到一切回归正常，这里再没有了其他人，只剩下一位身穿亚麻长袍，披落着乌黑长发的女士。

梅丽莎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女士幽深平和的眼眸，她的内心突然变得无比平静安宁。

“……您好，请问您是？”梅丽莎试探着问道。现在她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平缓，只是说话还带了一点鼻音。

“阿里安娜。”那位衣着简朴的女士轻轻颔首道。

阿里安娜，黑夜修道院院长，十三位大主教之首。

作为一名黑夜女神的信徒，梅丽莎不会没有听说过阿里安娜这个名字。

梅丽莎沉默了一会，庄重行了一礼，“您好，阿里安娜殿下。”

“我是一名苦修士，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女士。”阿里安娜说道，“我想你应该猜到了，这里是你的梦境。”

梅丽莎缓慢地点了点头，“是的，阿里安娜女士。”她犹豫了一下，问道:“请问您来到这里，是有什么事吗？”

阿里安娜平和地看了她一会，直接说道:“我来是为了告诉你，你的兄长——克莱恩·莫雷蒂仍然活着。”

“梅丽莎？梅丽莎！”

梅丽莎突然从睡梦中惊醒。

班森担忧地看着她，“梅丽莎，我想你最近也许太累了，你应该请假好好休息一下，而不是靠在沙发上睡觉。”

梅丽莎扶了一下眼镜，她确实感到头有一点疼，但并不是因为工作太累。

上午离开东区后，梅丽莎没有回去贝克兰德技术大学，而是直接回到了家，只是没想到她突然想起来末日之前的那件事——那已经过去很久了。梅丽莎靠在沙发上渐渐地睡着了，班森的妻子露丝发现后并没有吵醒她，并且给她盖了一件外套防止着凉。但现在天已经快要黑了，班森也早已经回到了家，梅丽莎居然还没有醒，他们才把梅丽莎叫醒。

“我的工作并不累，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，不知不觉睡着了而已。”梅丽莎站了起来，“我似乎闻到了食物的味道——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了吗？”

“是的，”露丝笑着说，“如果你再不醒来，也许就会错过今天的晚餐了——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晚餐了。”

班森的女儿看见梅丽莎醒了，高兴地向梅丽莎跑过去：“姑姑！”

梅丽莎摸了摸她的头，笑着说：“那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。”

……

吃完晚饭后，梅丽莎像往常一样端起碗碟跟露丝去往厨房，却被露丝赶了出来，“你应该多休息一下，整理这些我一个人就够了。”露丝的语气十分柔和，但梅丽莎知道，至少今天，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帮助她整理厨房了。

“如果可以的话，我希望你能够帮我照看一下她，”露丝指了指在客厅里玩闹的小女孩，突然又好像记起来什么似的，“她今天好像想要告诉你什么事，但是你直到刚才一直都没有醒过来，或许你可以问问看看。”

“……好吧。”梅丽莎最终向露丝妥协了，转身离开了厨房。

“那个海上冒险家最近又出现了，”班森拿着报纸突然说道。即便最近的财政部需要处理工作非常多，班森还是忍不住拿起报纸看了一会，“末日前他就已经消失了，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。”

梅丽莎握住小女孩的手一紧，如果她记得没错，那位海上冒险家——格尔曼·斯帕罗似乎也是“愚者”的眷者。

“姑姑，”清澈的童声响起来，她拉了拉梅丽莎的衣角，梅丽莎蹲了下来，小女孩趴在她的耳朵边说，“我今天想去见一下‘愚者’先生。”

“今天太晚了……正好明天是礼拜日，如果明天有时间的话，我就带你去举行仪式，好吗？”梅丽莎犹豫了一下问道，“为什么突然想要见‘愚者’先生呢？”

“我今天见到了一名侦探先生！我今天下午在外边玩的时候弄掉了一颗纽扣——就是这一个，它当时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，我找了好一会都没有找到。那个时候，一个留着胡须的叔叔走过来问我在找什么，我跟他说是我衣服上的纽扣，然后他就离开了，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，他就已经找到我的纽扣了！”她似乎有些兴奋，脸蛋红扑扑的，“我问他是怎么找到的，他跟我说他是一名私家侦探，对于找东西这方面非常擅长——他只离开了一小会就帮我找到了纽扣。”

“嗯，那么然后呢？”

“然后他问我是不是知道‘愚者’先生，我想了想，回答了他‘是’，然后他就笑着告诉我说他是‘愚者’先生的眷者，并且我也是‘愚者’先生的眷者。他收到了‘愚者’先生的指示，于是来帮助我找到纽扣。”

“所以姑姑，我真的是‘愚者’先生的眷者吗？”小女孩期待地看着梅丽莎，“我现在非常想要感谢‘愚者’先生帮助我找到了纽扣。”

“……是啊，”梅丽莎过了好一会才回答：“我想，我们应该都是他的眷者吧。”

“克莱恩·莫雷蒂是女神的眷者，祂在女神的指引和帮助下成为了一位神灵。”阿里安娜平静地说，“祂就是‘愚者’。”

当天晚上，梅丽莎趁着班森一家都睡着了，自己来到一栋联排房屋的日晒房。

祭台的四角摆上了有着檀香味的四根新蜡烛，梅丽莎在左上方的蜡烛那里放上了一份白面包，右上方的蜡烛那里放了一份费内波特面，左下方的是海鲜饭，右下方则是迪西馅饼。

梅丽莎用银制小刀制造了一个灵性环境，将祭台与周围环境分开，然后放下银制小刀，走到祭台中央，拿起用月亮花，金薄荷，深眠花，金手柑和岩玫瑰蒸馏萃取得到的精油往每根蜡烛上滴了一滴。

随着雾气弥漫在祭台周围，梅丽莎开始用古赫密斯语念起咒文：

“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；”

“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；”

“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。”

“我祈求您的帮助。”

“我祈求您的眷顾。”

梅丽莎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，但她仍旧选择继续这个仪式：

“我祈求您让我见到我的兄长克莱恩·莫雷蒂。”

“深眠花啊，属于红月的草药，请将力量传递给我的咒文。”

“金手柑啊，属于太阳的草药，请将力量传递给我的咒文。”

……

祭台上摇晃的烛火突然膨胀，形成一团硕大的火光。

梅丽莎完成了仪式，闭上双眼沉默了很久。

“姑姑，我们不是要去举行神秘学仪式吗？”梅丽莎拉着小女孩的手，“为什么要来教堂呢？”

“你不想见一下那位‘愚者’先生吗？”梅丽莎微笑着说，“昨天晚上‘愚者’先生在梦里告诉我，他今天会到圣塞缪尔教堂一趟。”

“可是，圣塞缪尔教堂不是黑夜女神的教堂吗？‘愚者’先生为什么要来黑夜女神的教堂？祂也信仰女神吗？可祂不也是神灵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梅丽莎没有回答，她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向小女孩回答这个问题。她带着小女孩到教堂里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，然后闭上眼睛像其他人一样开始祷告。

教堂里十分安静，梅丽莎也很想静下心来做祷告，可是有个问题一直徘徊在她脑海里。

他真的会来吗？

教堂外广场上的白鸽似乎被什么惊扰了，响起了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，梅丽莎睁开眼睛向身后望去，随即看到了一位有着深邃蓝色眼眸，鬓角染白的绅士。那位绅士似乎注意到了梅丽莎的目光，向她微微一笑。

梅丽莎毫无缘由地愣住了，她突然觉得这位绅士很熟悉，即便他们从未见过。

梅丽莎一直看着这位绅士做完了祷告，之后他又向圣坛前的奉献箱里投了不少的金镑，最后离开了教堂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梅丽莎带着小女孩走出了教堂，跟上了那位绅士。

他正在喂广场上的白鸽，并没有走远，梅丽莎很快就走到了他附近。

“您好，很抱歉打扰到您了，我知道这十分唐突——我想请问一下，您认识一名叫做克莱恩的人吗？”

那位绅士似乎有些吃惊，他深深地看了梅丽莎一眼，梅丽莎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愚蠢。

“……我想你说的没错，我确实认识他。”那位绅士开口了，他礼貌地回道：“如果你愿意，我可以带你去找他——我想他应该很高兴见到你。”

“……谢谢。”

梅丽莎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认识克莱恩，更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帮助自己去找克莱恩，但她的确不想拒绝。

“我叫做道恩·唐泰斯。请问小姐，您的名字是？”道恩微笑着问道。

“梅丽莎·莫雷蒂。”

道恩点了点头，看向躲着梅丽莎身后的小女孩，礼貌地说，“她也要一起跟来吗？”

“……是的，麻烦了。”

“这是我的荣幸。”

梅丽莎带着班森的女儿坐上了道恩的四轮马车。

驾驶着马车的车夫带着他们一路向前，梅丽莎看着周围的景物，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。

这里分明已经离开贝克兰德了。

她回头看向道恩，想要问清楚这一切的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，却发现道恩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。

“啊！”小女孩也发现了这一点，她瞪大了眼睛看向道恩，或者说，克莱恩。

梅丽莎感觉到鼻子一阵发酸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，落在马车上的地毯里。

这太荒唐了。

克莱恩笑着对她说：“早上好，梅丽莎。”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[END]